星輝灑落之地

章三十五　對抗

　　「覺得震驚嗎？洛年的身世。」沈商山微笑，輕輕啜了一口咖啡——雖然已經被大量的奶精渲染成咖啡牛奶——姿態稱得上是相當優雅——除卻當他看見謝子泓從紙袋裡拿出一盒蛋糕，雙眼發亮的模樣。

　　「有一點……」謝子泓苦笑，手上卻動作俐落地切下一塊蛋糕地給未來的岳父大人。

　　沈商山興高采烈地接過，當下挖了一大塊送進嘴裡，露出心滿意足的幸福笑容。

　　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嗎？望著一臉天真無邪的沈商山，謝子泓忍不住感嘆。

　　他想要了解沈洛年，不只是日常生活中冷淡彆扭的那一面，他想要碰觸對方從七年前就一職藏起的、身為「沈宗宗長」的那一面。

　　但對方似乎相當不願意、甚至可說是恐懼他觸及這一塊，每當話題稍有偏轉，沈洛年不是面色一僵後跑掉，不然就是倔強地抿著唇不說話。

　　或許「想要徹底了解一個人的所有」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再傲慢不過的事，但他很清楚，如果不做到這種程度，謝子泓無法撫平沈洛年的傷痛。

　　他實在不忍心看見對方因為一件無法挽回的事而不斷自責。

　　因此，他來到這裡尋求答案。

　　而他也的確得到了，甚至比他原先以為的還要多得多。

　　坦白說，當他知道沈洛年是仙狐與人類的混血時確實嚇了一跳，不過馬上就接受了，畢竟他連性別都不介意了，更遑論種族障礙？真正讓他心情沉重的，是沈宗的真相。

　　沈宗是咒殺世家，是殺手屋。光是這點就注定了他們行事作風的狠辣決絕，但在接過沈商山自己整理、收集的資料，並翻到有關于珠翠的報告時，他還是受不了了。

　　為何人類總是為了「力量」這理由而殘殺同族呢？當他在洗手間不住乾嘔時，腦內模模糊糊地思考著。

　　明明尋求力量的初衷就是為了守護重要的人，最後那份力量卻奪走了其他人的珍寶。謝子泓覺得非常難受，就像泥漿囤積在體內，每翻過一頁噁心感就會加重，無力感重重地壓在心頭。

　　他終於了解沈洛年為何隱瞞了。

　　不是為了保護自己。

　　是為了他。

　　「真不該讓你看這些的。」沈商山嘆息，又啜了口咖啡後，這才把馬克杯放下，杯底接觸桌面發出沉悶地「咚」一聲，「你是個早熟的孩子，但這些對你來說還是太過了些。」

　　「洛那時不到七歲就已經親眼看見深愛的人慘死在眼前。」謝子泓輕聲回答，一口灌下眼前的黑咖啡。

　　在吐得胃裡面空蕩蕩的時候，灌下一大杯黑咖啡是明顯不智的，但他需要有些刺激來幫他保持清醒。

　　「不要拿這種事來比，那沒有意義。」沈商山看著眼前有時候太過固執的綠眸少年，嚴肅地說：「不去聽、不去看、不去感覺。只要這樣做就不會感覺到痛，就算受傷也能微笑……你做不到這樣，你不會逃避，待在那只會瘋掉。」

　　謝子泓沉默。

　　「好啦好啦，我們換一個話題吧……知道這些後，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呢？」沈商山輕笑，丟出一個問題。

　　「怎麼辦……？」少年略顯困惑地重複，接著變了臉色，「您認為我會拋棄洛才這麼問嗎？！」

　　沈商山呆了下，接著像是搖波浪鼓般死命搖頭，急忙解釋：「不是啦！我是想問知道這一切後，你會阻止洛年去復仇嗎？」

　　怒氣急速從身軀被抽走，思考一陣子後，謝子泓靜靜地回答：「我不會。」

　　成熟的孩子。沈商山暗讚了一聲，如果美琳也能像他一樣坦率接受他們倆道德觀、價值觀上的根本差異，他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吧？

　　「那麼換一種問法……你『想』阻止嗎？」他露出一個狡詐的笑，眼裡閃爍著野獸般的精光。

　　謝子泓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復仇毫無意義。」

　　無法使死人復生、也無法從中獲得救贖，那是最無可救藥的行為。

　　「或許。」沈商山笑著問：「你相信靈魂嗎？」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

　　沈商山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但我和洛年可是深信不疑喔，畢竟沈宗絕大部分的術法都是建立在靈魂仍被束縛在死屍上的屍兵器。」他發出一串歇斯底里的笑聲，謝子泓看著對方神經質的笑容，啞然了。

　　「你以為洛年是因為深愛沈宗才決定報復總門和李宗嗎？你以為我也是嗎？別傻了！這只不過是場獻祭罷了！讓那些該死的怨靈離開沈宗本家的獻祭！

　　雖然的確對沈宗被毀感到不爽，但也不會有這麼強烈的憎恨。別忘了，沈宗曾經對我和洛年做過相當慘忍的事，更何況我們在感情上本來就有缺陷！無法決定到底該愛還是該恨，只能愚蠢地堅持兩者的半調子！」

　　最後一點，總門不會就這樣放過洛年，既然當初連血洗沈宗這樣的事都做了，那麼就算洛年不找他們麻煩，那群人還是會糾纏不休，我們只不過是打算先下手為強罷了。」

　　「那是您的打算。」謝子泓平靜地說。

　　「那又有什麼差別呢？」男人狡猾地說：「洛年依然走在盲從的道路上，只要我有這個意願，那麼，他也會有。」

　　少年的眼裡閃過一絲怒氣，但很快就壓下去，他快速地思考著。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雖然沈商山的態度含神情泰然自若，但他說這些話到底有什麼目的？

　　謝子泓從來不是個自大的人，但也絕不妄自菲薄，沈商山對沈洛年有影響力，他又何嘗不是？明知道他們倆理念不同，還故意洩漏這個訊息，這一定有什麼含意。

　　除非……謝子泓猛然想到某個可能性。

　　「您不是真的希望洛去報仇，對嗎？」他一字一頓、口齒清晰地說。

　　沈商山花了幾秒注視他，接著爆出一聲大笑，爽快地點頭承認說：「的確，如果真的想利用洛年的話，我早就用了，剛剛只不過是試探……子泓，願意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謝子泓突然覺得非常不妙。

　　「我們，來整洛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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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泓？子泓！」

　　回憶中斷，放大版洛年映入眼簾。

　　謝子泓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歉笑，「抱歉，我不小心恍神了……你們剛剛討論了什麼？」

　　沒有回答，沈洛年只是偏頭打量他一會兒，淡淡地道：「沒聽到就算了，你只要跟在我旁邊就好，我會保護你。」

　　欸？謝子泓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因為依對方的個性是不會講出這話的，但隨即他注意到沈洛年眼裡明顯的擔憂——即使對方試圖隱藏。

　　他恍然大悟，理解到似乎是自己發呆時的臉色真的不太好，連一向彆扭的傲嬌半仙狐都忍不住來展示他蹩腳的關心。

　　不坦率到了極點，偏偏他就是覺得這樣子的對方實在是可愛非常。

　　「我可是內聚型的修道者，讓發散型的來保護我不太對吧？」唇角綻開一個小小的微笑，謝子泓偷偷牽起沈洛年的手。十指相扣。

　　「瑪蓮也是內聚型的，還不是讓奇雅保護？而且內聚型的戰法我又不是不會，只是沒辦法跟你們配合而已。」嘗試了幾次想抽出手但未果後，沈洛年放棄，任由他去了。

　　謝子泓笑了出來。

　　這雙手在過往沾滿了鮮血，甚至在未來會沾染上更多，但他想，他不會放手。

　　永遠。